从中国百年看民企的四种死法
凤凰财经:我们知道《野蛮生长》的时候,在里面有比较重的篇幅,讲正常的关系,五年过后,您对这个正常的关系有什么新的观察和思考?
冯仑:我们原来在《野蛮生长》,正常关系无非三个方面,企业和政策、法制规范的关系和外部体制的关系,企业家和政治家的关系,国有资本和民营资本的关系,这个道理上没有什么补充。
但是我每年元月份,1号都会写一篇文章,来作为我一年的思考,今年的这篇文章标题叫做“玉墨的光辉”,因为《金陵十三钗》的主角叫玉墨,为什么叫玉墨的光辉呢?她特别像民营企业的处境,不断在道德上被人批评,在社会过程中扮演很负面的角色,虽然也给大家带来实际的满足、快乐,但永远得不到正面的评价。
但是在这种情况下,在关键的时候,他还可以用生命保护最纯洁的希望,就是说贡献了70%的就业,60%的GDP,50%多的税收,但是占用了公共资源,就是它这个角色和主流价值观的评价,民营企业还是保护改革的希望。
但是在这样的过程中,一个有趣的逻辑,就是在过去一百年里,民营企业怎样穿越死亡的逻辑,就是民营企业都是怎么死的?那么当然市场竞争会让它死,但是我觉得这个在中国民营企业里,令人扼腕,捶胸顿足的是什么?是制度给绞杀死的。
中国过去一百年,从辛亥革命开始,我们社会制度变了至少四次,每一次制度转型,都对私人经济,民营企业重新定位,甚至完全剥夺,这样就绞杀了。所以民营企业都活不过二十年,不到二十年社会制度要变一次,变一次就要折腾一次,中间还有战乱,加起来,所以民营企业更多是被制度的摩擦和转型,以及战乱绞死的。
凤凰财经:您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下,有几种关系?
冯仑:在这种情况下,民营企业所谓穿越死亡的逻辑,就是要穿越制度摩擦,穿越社会变革,穿越战乱然后能活下来。你要有这本事,那这民营企业就牛了。所以我现在观察,我看到了民营企业所能采取的,你的定位和角色无非就是四个定位,四种角色和四种结局。
凤凰财经:哪四种?
冯仑:第一种就是张謇式的,类似于今天讲的92派,他体制内下海,是怀揣理想,那是典型的家国情怀。他明显不是想个人发财,股份非常少,自己家里也很节减。然后做大量的公益,办教育,当时新式的一种公司,发展的很好。
但是呢,他又有这种家国情怀,驱使他不断的参与社会变革。当时最主要的社会变革是立宪运动最后辛亥革命以后,他又做了孙中山的实业部长,又做了袁世凯的实业部长。这种就是所谓经典的士大夫经商,可以跟今天92派来类比,就叫“达则兼济天下,穷则独善其身”。
第二种荣毅仁的故事,荣毅仁是富二代,49年的时候,大陆政权由共产党革命成功来执政,在这种情况下,毛泽东点名,说要公私合营,他自己说我的血液要跟共产党血脉相通,然后他在很多场合高调表态,就是我失去的只是剥削所得,得到的是劳动人民的身份,最后要买爱国公债,积极的和政权、政府、政党高度的融合,这是一种。
然后改革开放以后,他又秘密参加共产党,我也弄不清,执政党这么强大了,秘密参加共产党。然后到去世的时候,覆盖党旗,同一天他儿子荣智健在香港,被福布斯杂志评为当年的首富,这是一种民营企业的选择。
第三种就是大多数的民营企业,49年以后,没穿越过来,到56年穿越不动,因为什么呢?52年无法从道德上和意识形态上。三反是反政府里面的,五反是反资本家,反民营经济,反民族资本,所以五反等于从主流的意识形态上,已经给打入到另外的一层,变成了坏人。
然后统购包销,把你经营的原料采购和商品销售的两个渠道管死,最后发动工人起来斗争,实际上是在政治的压力下搞公私合营。这个时候又实行赎买,赎买的办法,很简单,就是用很少的钱, 7亿搞定了23亿,所以陈云当时就说,这是最划算的一个事情。
而毛泽东当时说,对待民营资本,毛泽东原来有15到20年的计划,来慢慢的改造,到后来说要加快,说我们的良心从来是不能说,就是我们的良心就是不好的,就是要搞的。
在这种情况下,有一些当时的民营企业,也就是后来的一些资本家,他们每一天都还保存仅有的一点幻想,自己前面积累了的家业和财产,总还能留一点。当比如说公私合营的时候,他还是股东,公司没钱的时候,他把自己私人家里钱拿来维持企业,所以当要说给定期的时候,好歹还能有点也就答应了。但是你不答应,前面说的已经统购包销了,政治上已经被定成一个主流意识形态完全打击的一个对象。
所以这种情况下,像钝刀子割肉,温水煮青蛙,一步步到那个时候,彻底就消失了,而在这种情况下呢,最可怕的是这种,因为大部分民营企业,民族资本都很软弱,都很脆弱都很小,这样的一点点把空气抽走了以后,最后表面上是给钱的,实际上也是剥夺的。
我觉得是最可怕的,就是相当于意识形态批判,经济上卡死,政治上压力,简单的以小钱来赎买,这是最可怕,我现在就说最担心的,下一步,如果经济发展的改革不加快,最后形成重复这段历史。
第四种,就是抗战以后,很多民族资本,跑到,因为要躲避内战,当时国共三大战役,解放战争,跑到香港,也有少数跑到台湾、美国的,最多是跑到香港,而这批人后来活下来了,改革开放以后又回来,穿越了制度变革和政治斗争。
我讲的这四个故事,这四种,这就是玉墨的光辉,你这个民营企业,你最后怎么样迸发出你的光辉,在这个时代的可能给你的选择的机会下,也就这四种选择了,你找一种学就行了,没有办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