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没有晁盖的取而代之,梁山在江湖上的地位不要说赶不上鲁智深武松杨志的二龙山,可能连周通李忠的桃花山都不如。周通武功不济,色胆倒还不小,如果真的强娶了刘太公的女儿,多少会对方圆几十里的百姓起到震慑作用。很多时候,恶人未必有恶功夫,一定要有恶名,这是扬名立万的捷径。比如,明知道斗不更强的对手,这时,当着对方的面把尖刀不皱眉地刺入自己的大腿,也至少可以确保不受侮辱,如果机缘巧合,借此取胜也未可知。
晁盖时代的梁山,不是最坏的,却是最好的。相对于王伦和宋江时代的一人专权,晁盖时代的梁山施行的更像是集体领导,拍板人自然是晁盖,但很多主意大多出于吴用和公孙胜两人,如果林冲有什么建议,相信晁盖也会尽可能采纳。这在那个没有民主的时代,胸襟往往决定一个领导班子的氛围。晁盖尽管在《水浒传》中没有显赫的战绩,唯一一次领兵出战,还被史文恭一箭射中面门,甚至连吴用这样的副手都敢对他冷笑,但是,一个不争的事实是,如果没有晁盖,就没有后来的梁山。这个宽厚的来自基层的首领有着一般黑社会老大难得的仁慈和胸怀,这是创业阶段最需要的素质,这是他远胜王伦之处,也是宋江不可能具备的品德。王伦为求自保一味“封关锁山”,宋江为培养自己的势力不惜血本、不择手段,只有晁盖,兢兢业业地以村干部的朴实埋头经营这这一片山林,至于能做多大,他似乎没有明确的目标,他心里的底线,就是要和石碣村聚义同生死共患难。这一阶段,几乎没见梁山有什么扰民的举动,唯一的一次是在江州劫法场,那个杀红了眼的李逵把无辜的平民“一斧头一个,排头儿砍将去”,但那时的李逵还不属于梁山,他只是宋江身边的杀人机器,甚至可以说,李逵一直没有把梁山当成自己的家,他从头至尾只是“公明哥哥”的家奴和打手。
正是因为晁盖的敦厚和开门办山,才给梁山进一步做大提供了良好的氛围,对投奔的人来者不拒,一样大块吃肉、大秤分金,使得梁山在短时期内迅速积累了人脉和名头。如果说晁盖也有小心眼的表现,也只有那么一次,就是当杨雄和石秀等人来投时,喝叫“将这两个与我斩讫报来!”据晁盖自己说,是因为这三个鸟人偷鸡摸狗的行径败坏了梁山的名目,不但不能收留,还要斩首避免授江湖中人以不仁不义的口实。但明眼人当然知道,真正让晁盖不爽乃至失态发怒的不是他们,是宋江。自从梁山和宋江拉手之后,一天都没有消停过,大闹清风寨,火烧瓦砾场,智取无为军,每一次兴兵,都搭进去无数百姓的性命,这是晁盖所不愿看到的,他尤其不愿看到的,是宋江尽管没坐第一把交椅,但事事处处已经俨然以梁山掌门人的身份发号施令,并且在外围打着梁山的旗号笼络人心、收买人马,以致江湖上可以不知道梁山,但不能不知道宋江。这对晁盖来说,是最大的潜在危机。
晁盖毕竟是个厚道的村干部出身,他知道如何委曲求全,也知道如何不损宋江在众弟兄们面前的尊严。事实上,自从智取生辰纲被宋江通风报信成功出逃之后,晁盖等人已经欠了宋江一个天大的人情,这让原本可以更洒脱一些的晁盖一点都超脱不起来,正因为如此,晁盖才排刘唐下山给宋江送去沉甸甸的金条,倘若宋江收了沉甸甸的金条,晁盖心里便可以不再沉甸甸地内疚,这是中国农民传统的人情认知方式。没有想到的是,恰恰是这一锭金条,让宋江离梁山越走越近,乃至最后反客为主,鸠占鹊巢。每念及此,晁盖一定悔青了肠子,尤其是宋江上了梁山之后,看着吴用和宋江勾勾搭搭的窃窃私语,晁盖只能躲到后山长吁短叹,更多的时候,这个膂力过人的汉子只有和三阮兄弟把酒浇愁,故作潇洒。
晁盖自然是知道宋江的野心的,所以,才会在临死前真正以寨主身份发了一道死令:谁活捉史文恭,才可做梁山之主。人之将死,其言也智。他当然不知道在他之后宋江会“请来”一个玉麒麟,但他知道,只要他的临终遗言生效,无论如何是轮不到宋江坐第一把交椅的。
为梁山长远计,这是晁盖能为他的梁山做出的最后一次牺牲:宁可把心胸狭窄、官报私仇之类微词加诸自己身上,也要力保梁山不变色。骨子里,晁盖还是有着浓厚的侠义思想的,他既不愿意接受宋江招安的建议,也不愿扰民,他理想的梁山应该是“以忠义为主,全施恩于民”。你可以据此说晁盖胸无大志,但晁盖的确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了。在他看来,唯一能够继承他的遗志的,只有林冲。他的临终遗言后面,其实是一种大智若愚,能够和史文恭过招并有望战胜之的,放眼整个梁山,只有林冲一人,而能够以德服人、且略有文采的,也只有林冲一人。